第八十二章 无声的相遇-《始于“足”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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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教练笑了
“傻孩子,我生什么气。你能来看我,我已经很高兴了。”
“那我先走了。教练您早点休息。”
“好,路上小心。”
房间里有脚步声响起,朝着门口走来。
耿斌洋猛地睁开眼睛。他应该立刻离开,应该躲起来,不能让上官凝练看见他。
但他的脚像钉在了地上,动弹不得。
门开了。
上官凝练走了出来。
她穿着米白色的长款大衣,围着浅灰色的围巾,长发披在肩上。四年的时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,反而让她多了一份成熟的韵味。但她的眼睛——那双曾经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——此刻却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。
她就站在离耿斌洋不到五米的地方。只要她转过头,就能看见他。
但她没有转头。她背对着耿斌洋,对于教练说:
“教练,那我走了。明天比赛见。”
“好,路上小心。”
上官凝练点点头,转身,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。
耿斌洋躲在走廊的阴影里,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。那么近,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,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,能看见她围巾上精细的编织花纹。
有那么一瞬间,耿斌洋几乎要冲出去,要叫住她,要告诉她:我在这里,我还活着,我回来了。
但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的脚像灌了铅,迈不出一步。
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走进电梯,转过身,按下按钮。电梯门缓缓关闭,她的脸在门缝中一闪而过,然后消失了。
电梯下行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。
耿斌洋还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他的眼睛盯着电梯门,仿佛还能看见她最后的样子。
然后,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。
四年来,他哭过。在齐县那个潮湿的出租屋里,在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时,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。但那些眼泪都是无声的,压抑的,带着自我厌恶和绝望的。
但此刻的眼泪不同。它们是滚烫的,汹涌的,带着四年来积压的所有思念、愧疚、痛苦和爱。
他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,却连相认的勇气都没有。
因为他知道,现在的自己,不配站在她面前。不配再拥有那样温暖的目光,不配再听到那样温柔的声音。
他毁了一切。四年前的那个决定,毁掉的不仅是冠军,不仅是兄弟情谊,还有这份他珍视如生命的爱情。
走廊里传来开门的声音。于教练从房间里走出来,看到了站在阴影里的耿斌洋。
两人对视。
于教练看到了耿斌洋脸上的泪痕,看到了他颤抖的肩膀,看到了他眼中那种近乎崩溃的痛苦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许久,耿斌洋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,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。
“教练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……看见了。”
“嗯。”
简单的对话,但两个人都明白其中的重量。
于教练走到耿斌洋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。这个动作很轻,但耿斌洋却觉得有千斤重。
于教练说:
“去洗把脸。然后好好睡一觉。明天,你还有比赛要踢。”
耿斌洋点点头。他想说点什么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他转身,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。脚步沉重,背影佝偻,像一个背负着整个世界的老人。
于教练站在走廊里,看着他的背影,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“孽缘啊……”
他低声自语,摇了摇头。
回到房间时,王涛正在看电视。看到耿斌洋进来,他愣了一下。
“洋哥,你……没事吧?”
王涛小心翼翼地问。
耿斌洋的眼睛还红着,虽然他已经尽力掩饰了。
“没事。”
他低声说,走进卫生间,关上了门。
卫生间里,耿斌洋拧开水龙头,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。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,眼睛红肿,看起来狼狈不堪。
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看了很久。
四年了,这张脸变了很多。更瘦了,轮廓更分明了,眼角有了细纹,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。
但有些东西没变。他还是那个耿斌洋,那个会踢足球的耿斌洋,那个爱着上官凝练的耿斌洋,那个四年前因为一个错误决定而毁掉了一切的耿斌洋。
他想起刚才在走廊里的那一幕。上官凝练从他面前走过,离他那么近,却又那么远。
他想起她问于教练的那句话:
“您有没有他的消息?”
她还在找他。四年了,她还在找他。
这个认知让他既感动又痛苦。感动的是,她没有忘记他。痛苦的是,他不值得她这样等待。
门外传来王涛的声音:
“洋哥,你没事吧?”
耿斌洋打开门走出来
“没事。我去阳台抽根烟。”
“你不是不抽烟吗?”
“今天想抽一根。”
耿斌洋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烟—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,也许是刚才在便利店随手拿的。他拆开包装,抽出一支,走到阳台上。
夜风很凉。他点燃香烟,深深吸了一口。辛辣的烟雾冲进肺部,让他咳嗽起来。
他早就把烟戒了,四年前就戒了,但他需要做点什么,来平复此刻翻涌的情绪。
阳台正对着沪上体育场。夜晚的体育场灯火通明,工作人员还在做最后的准备。明天,那里将坐满四万人,将上演一场决定冠军归属的决战。
而他,可能会踏上那片场地。
可能会在四万人面前,在芦东和张浩面前,在上官凝练面前,重新踢一场球。
这个念头让他既恐惧又期待。恐惧的是,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场面。期待的是,他终于有机会用足球的方式,去面对他亏欠的一切。
烟燃到了尽头,烫到了手指。耿斌洋回过神来,把烟头按灭在阳台上的烟灰缸里。
他回到房间,王涛已经关了电视,躺在床上玩手机。
王涛说:
“洋哥,早点睡吧。明天还要比赛呢。”
“嗯。”
耿斌洋躺到自己的床上,关掉了床头灯。
房间里陷入黑暗。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灯光,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。
耿斌洋闭上眼睛。但上官凝练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——广告墙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她,走廊里那个忧郁的她,四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她。
他想起大学时,她第一次来看他踢球。那是一场普通的校内比赛,但她看得那么认真,那么投入。比赛结束后,她跑到他面前,眼睛亮晶晶地说:
“耿斌洋,你踢球的样子真好看。”
他想起她腿受伤后,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却还强撑着笑容对他说:“没事,不疼。你好好踢决赛,我等你拿冠军回来。”
他想起四年前,他站在火车站里,手里攥着那张不知道开往何方的车票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
逃,逃得远远的,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。
四年过去了。他逃了四年,也赎罪了四年。
现在,他回来了。
明天,他要重新踏上球场。
这一次,他不会再逃了。
隔壁床上,王涛翻了个身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这个年轻的后卫已经睡着了,对明天充满了单纯的期待和紧张。
耿斌洋睁开眼睛,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。他在心里默默说:
东少,耗子,明天见。
凝练,对不起。
还有,谢谢你们,还在等我。
同一时间,1215房间里,于教练也没有睡。
他坐在窗前,手里拿着芦东和张浩托上官凝练带来的信。信纸是普通的A4纸,字迹有些潦草,显然是匆匆写就的。
芦东的信:
“教练:见字如面。明天就要比赛了,有些话不方便当面说,就写在这里吧。四年了,我一直记得您教我们的那些东西——踢球先做人,赢要赢得光明,输要输得坦荡。明天无论结果如何,您永远是我的教练。另外……如果,我是说如果,您有耿斌洋的消息,请告诉他:兄弟一直在等他。芦东。”
张浩的信:
“教练!明天要跟您带的队比赛了,想想还挺奇怪的。但这就是足球吧!不管输赢,赛后咱们一定得聚聚,我请您喝酒!对了,告诉您一个好消息——屈玮怀孕了!我要当爸爸了!这事儿我还没跟芦东说呢,您先替我保密。最后……教练,您要是见到耿斌洋,帮我带句话:耗子想他了。真的。张浩。”
于教练看着这两封信,眼睛有些湿润。
四年了,这两个孩子长大了,成熟了,成了这个联赛最好的球员。但他们心里,始终给那个消失的兄弟留着一个位置。
就像上官凝练心里,始终给那个离开的爱人留着一个位置。
就像他自己心里,始终给那个自我放逐的弟子留着一个位置。
于教练放下信,走到窗边。窗外,沪上的夜景璀璨如星河。这座城市见证了太多的故事——聚散离合,成败荣辱,爱恨情仇。
明天,又将有一个新的故事在这座城市上演。
而他,将亲手推动这个故事走向结局。
他想起傍晚时分,上官凝练离开后,耿斌洋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样子。那个孩子哭了——四年来,于教练第一次看到他那样哭。不是压抑的,不是隐忍的,而是崩溃的,宣泄的。
那是好事。于教练想。能哭出来,就说明心里那块坚冰开始融化了。
明天,当耿斌洋踏上球场,当他面对芦东和张浩,当他可能面对四万人——包括上官凝练——的注视时,那场迟到了四年的审判,才真正开始。
不是别人审判他,是他自己审判自己。
足球场是最好的审判台。在那里,所有的伪装都会被撕下,所有的真相都会暴露在阳光下。你会看到自己到底是谁,到底有多少勇气,到底配不配站在那片草地上。
于教练相信,耿斌洋准备好了。
四年了,足够了。
他回到床边,躺下,关灯。黑暗中,他低声自语:
“明天,都给我好好踢。踢一场配得上这四年等待的比赛。”
窗外,沪上的夜晚渐渐深沉。
但这座城市里,有很多人今夜无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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